莲生

※OOC预警，私设众多，请避雷绕行。

 

费渡知道骆闻舟听懂了他的解释，也知道这句蹩脚的解释很伤人，但他没有让步，骆闻舟收拾衣物的手悬空停住时，费渡移开了视线，瞥见穿衣镜里的自己，是漠然的。他没有拆解让步的原因，只是顺应了内心----不愿意。但在听到骆闻舟回答“好”的时候，费渡的心脏突然背叛了他，与刚刚声称‘不愿意’的自己背道而驰，转头又一脚踩空，蓦地悬空了。

一直到走出玄关，费渡都无着无落地悬着。电子锁落锁的声音很小，没能挑动他麻木的听觉，是骆闻舟手掌的力度让他恢复了些微知觉。“有点疼，”费渡想，低头看着骆闻舟的手，又想“要回家了。”。

骆闻舟拎着一个很小的手提包在门外等着，他垂着头，看见了费渡的鞋尖，然后是裤腿，再然后是小腿……关门声很轻，电子锁的声音更轻，骆闻舟却能听清楚，他像是被听觉系统攫取了全部感知力，除了能捕捉到声音，他说不出话，也做不出动作。直到脚步声响起，骆闻舟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抓住了费渡的手腕，他们正一起离开公寓。地下停车场像个四处漏风的破茅屋，常年带着寒气，脚步声在这里碰撞出了回音，显得格外空寥，骆闻舟凄荒地想：太寂静了……

太寂静了，费渡也觉得如此，夏夜的喧哗都被隔绝在外了，透明的挡风玻璃和深色的车窗玻璃切割出两方不同的世界，一方炫丽，一方晦暗。那些棋布星陈的灯光铺陈绵延，城市仿若天光未暝，费渡透过那面透明玻璃看清楚了景物的色彩，绿化带的灌木枝叶是深绿，地被植物是浅绿，蔷薇有浅粉和白色，还有粉白相间的……腾空的灯光落到地面，与植物交融，也同路灯交相辉映，它们组合在一起，彰显着科技造就的奇幻时代。

一个没有夜晚的时代。费渡想。

雾气缭绕在心口，薄薄的一层，费渡感觉不到它的重量，只是稍觉潮湿。这条路可以绕道去父母家，也通向市局，是回家的路。他曾站在这条路上，无数次地窥视一盏灯地明灭，也曾无数次地在这条路上徘徊，认为这世界上属于他的路只有这一条，只待他日启程，无须灯火照明，他都可以抵达路的尽头。然而此时，费渡透过挡风玻璃看向前方，唯一属于他的这条路被灯光切割出的斑驳图景撕碎了。那层薄雾不露声色地浓重起来，这一次费渡的心脏感知到了重量，但他拒绝理会这份重量。

缓慢且平稳的车速和以前一样，没有因为回家而着急，把这些时光留给街巷，他们也从没觉得是种浪费。那时候，他时常因为一些小事被骆闻舟训斥，也向骆闻舟抱怨外面的饭菜不如家里的好吃，他们讨论猫粮是否需要更换品牌，也讨论新出的安全套是否值得再次购买，骆闻舟隔天就要上演一次七窍生烟，费渡会默契地奉上一通没心没肺地大笑……

车里总是吵闹，但他很喜欢，费渡知道，骆闻舟也是喜欢的。

现在车里不再吵闹，只有大提琴的旋律，是骆闻舟打开的音乐电台。费渡知道这首乐曲的名字，也知道骆闻舟的用心，对于这份苦心他不感激，也不排斥，只是有点悲伤罢了，乐曲也悲伤。他的手腕一直被骆闻舟握在掌心，只在上车时短暂地松开过，刚才因为开启电台再次短暂地松开，现在他们双手重新交叠，一起搁在换挡杆上。骆闻舟像是怕太用力伤着他，轻了又握不住，总是把握不好力度，于是从手指到整条胳膊都处于紧绷的状态，在公寓门口时费渡就察觉了，而在两次分开和握手后，骆闻舟依然没能放松下来。费渡虽然没有显露出紧绷，却也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一平衡，他们像是天平两端等量的砝码，极力对抗着失衡。

一路上只有二锅表露了兴奋，它从后排座跳下来，刚站稳又努力爬向骆闻舟，伴随着略显焦急的叫声。费渡侧目看了看，想把二锅抱起来，才稍微一抽手，骆闻舟陡然用抓紧了他，费渡不由地‘嘶’了一声。

骆闻舟乍然收手，一踩刹车，惊慌地说：“对不起，那个……弄疼你了？”

三个字碎裂了平衡。费渡如坠冰窟，他侧过头，不再掩饰，冰冷的目光看进骆闻舟的双眼。

短暂地视线相接后骆闻舟低下了头，说：“我看看手腕。”

这一次应该没有犯错，他用了最平常字词和语调，但骆闻舟好像还是听见碎裂声，什么东西被他打碎了。

“不用，”费渡让开他的手，“我没事。”

骆闻舟怀疑头疼的毛病又犯了，大脑被撕扯的一片空白，可奇怪的是他没感觉到疼。看见费渡伸手扯安全带时，骆闻舟的眉头皱了起来，他回身坐端，不去看费渡，在一片空白中等待着，却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。

费渡把二锅抱了起来，重新系好安全带，低声说：“走吧，回家了。”

骆闻舟暗自吐了一口气，没有回答。

屋里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，没什么变化，费渡没有惊喜，也没有失落。但骆闻舟似乎受困于那方空白中无法脱身，连基本的语言表达都变得极为困难，只能诉诸于行为。他先把二锅的饭盆安置回原来的地方，费渡适时地来到了猫舍边；接着骆闻舟起身去了厨房，热好牛奶放在餐桌，然后去卧室换了套寝具……没有催促费渡喝奶，没有催促洗漱，更没有催促费渡睡觉，骆闻舟几乎没怎么说话。

回家的途中，费渡定义过这是‘一个没有夜晚的时代’，然而转眼，夜晚就闯进了这个家，他们并排躺在床上，各自沉默不语，也各自与黑夜对峙。窗外的夜灯穿过窗帘的缝隙，落了一线进来，费渡没有动，连视线都没改变，但他知道这一线夜光落在床铺上的样子，他们曾在这样的夜光下做爱，他爱惨了身覆夜光与他交融的男人。而在此刻，他在黑暗中回看那扇曾为他们泄露夜光的窗户时，想起一个叫尼禄的男人站在窗边对着教堂的钟声暗自饮泣，说：我要看着我人生中最悲伤的一天是怎样开始的。※费渡一度觉得这部电影的中文译名都俗不可耐，他更喜欢《Incantato》这个意大利名，和电台里播放的大提琴曲同名。

他曾嘲讽的，如今都在嘲讽他，费渡终于承认，他迷路了。

骆闻舟知道费渡没有入睡，猜想他或许不希望被打扰，但又忍不住想要确认，费渡是真的就在自己身边。他摸索到费渡的手指时停了须臾，然后掌心向上轻轻地把费渡的手托在掌中，骆闻舟等了一阵，费渡没有回应他，也没有拒绝，像是真的睡着了，骆闻舟这才稍微用了点力，与费渡十指交握起来。直到这时，他才从那片空白中挣脱出来，然后顺着杂沓的思绪回游，越来越急切，可最远也只能达到‘费渡的公寓’，然后骆闻舟看见了那条回家路，竟然这么艰难。

费渡在公寓里答应和他回家，却把回家的行李遗忘了。那时他紧紧握着费渡的手，却不愿意看费渡的表情，只是固执地想：费渡就是忘了，只是忘了！

他侧过头，依然不看费渡，问：“猫不带吗？”

费渡‘嗯’了一声，接着说：“要带，还有猫……”

“你收拾猫的东西，”骆闻舟打断他，“我……我去衣帽间。”

骆闻舟转头就走，不愿听费渡再说别的。衣帽间骆闻舟很熟悉，也清楚里边有什么，但是看见柜子里自己的衣物时，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手抖。骆闻舟突然想一把火烧了衣帽间，烧了这间公寓，烧毁两年多的时空……如同郊外的那栋别墅，他也曾想要让它消失，可他知道这没有用。

骆闻舟一把拽过柜门关上，拖来行李箱，把费渡的衣服一股脑地往里塞，再不像以前那样分门别类。

费渡收拾完东西过来，在门口站了一会，终于还是开口说：“行李箱太大了，用手提包吧。”

骆闻舟拎着毛衫的手突然停在半空，好像没听懂他的话，转头问：“什么？”

费渡移开了视线，说：“今天太晚了，先拿几件换洗的，空了再搬吧。”

骆闻舟静了片刻，把毛衫放回原处，说：“好。”

这之后，他似乎就只有听觉还算灵敏，能捕捉到极细微的响声，却再难说出一句合适的话。骆闻舟凭着声音判断费渡在换鞋、拿钥匙、关门、落锁……这些断断续续的声音，显得四周越发寂静，寂静地让骆闻舟惊慌又绝望，于是他打开了车载电台，他不知道乐曲的名字，只是茫然地想：原来大提琴的声音这么悲伤……

回溯到这里时，骆闻舟的眼眶有点发酸，他不想惊动费渡，于是用力眨了眨眼睛。倏然间，骆闻舟想起那年费渡来接他下班，正好赶上春季里刮大风，他才一出办公楼，眼睛里不知道进了沙子还是什么，难受的不行，骆闻舟一下扑到车跟前，泪水长流地喊：“快快，给我吹吹。”

费渡吓了一跳，忙掰开眼皮给他吹，结果就看见骆闻舟泪如泉涌地被强行翻白眼，费渡没忍住，一下漏了气，狂笑起来。骆闻舟顾不上骂他，恨不得把眼珠子揉出来。

“不能揉，你用力眨眨眼，”费渡赶紧先拽住他，然后跳下车，“我去买水，冲下就好了。”

“有屁用啊你，连口气都吹不出来，”骆闻舟气得要死，对着车门怒吼，“还喷我一脸唾沫，等水买回来你男人都瞎了。”

费渡拿着水跑回来，看见骆闻舟面目狰狞地在眨眼睛，很是用力了。

费渡瞅了瞅他通红的眼眶，说：“你在局门口哭的这么伤心欲绝，他们该不会误会我出轨了吧，这可不太好。”

骆闻舟把那洗眼睛的水喝了，瓶子捏地喀喳响，嚷嚷了一路。

那时候他们大部分时间会在晚上一起走这条回家的路，因为他常加班，费渡常来接他；费渡也有加班的时候，他也去接费渡，还有闲暇时，他们一起去采买或者随意逛逛，但回家的路都是这一条，车里也都是吵吵嚷嚷的。骆闻舟是喜欢这些吵闹的，所以总把心思放在这些吵闹声中，没有注意过车窗外的夜景，毕竟景色总是在那里。曾被他忽视的景色在倒退，倒退的景色里有穿行的人群，他从人们的表情里读出了欢喜，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倒退键。

当费渡用冰冷的目光看向他时，骆闻舟还不是很确定，直到他独自回顾到此，才终于确定那时他听见的是一个世界分崩离析地碎裂声，也终于明白他在等待的是重拾平衡，或者离散。那时的他在一片混沌中没觉得疼，现在后知后觉，蚀骨的痛苦一瞬间攫住了骆闻舟，撕碎了惊慌，也撕碎了凄荒，他头晕目眩，看见那里寒霜被地。

原来不是所有的景色都会在原地等他的。

骆闻舟无声地流着眼泪，他再一次把费渡带回了家，他们的家却遭遇了失窃，丢失了很多珍贵的东西。

 

※出自电影《Cuore altrove, Il》，意大利名《Incantato》，中译名：芳心不在家、芳心别乡、芳心谜踪 、心不在焉。

大提琴曲《Incantato》来自Adam Hurst，今天有发音乐博文，有兴趣的可以去听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