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军兴X二月红
—— 聆君意
他整个身子都是僵的,却始终依我。有太多话想说与他听,可心乱如麻,牵不出个头绪。水声泠泠,暖意浓浓,不怕他再被冻着,我欢喜。又想起下一个冬季也在临近,又心下生忧,那时我已不能为他温脚了。
拿着锦帕给他擦脚,我道:“日后,不能为你温脚了。”
他道:“承蒙谬爱,大人不必挂心。去见爹爹和娘亲,我欢喜的。”
竟忘了与他说了,边给他盖被子边道:“委屈你们了,再住些日子便能回去了。”
他懵了半晌,突然跳起来跪在榻上冲着我喊道:“什么?你再说一遍,你说能回去?狗花能回家了?你....”
见他这模样,心头那团乌云霎时就散了,我打断他道:“躺好,我说再委屈你们住些日子,你和狗花就都能回自己家了,听清了吗?”
他眼睛圆溜溜看着我道:“真的?那...那是皇上让我们回去的吗?不杀我们了吗?”
我把他按回被窝里道:“君无戏言,我可不敢假传圣旨,当然是真的。”
又愣怔了一会,他咯咯咯地捂着嘴笑,可不多时就哗啦啦啦流下泪,道:“我能带狗花回家了,我们可以回家了.....”
我难以自抑,抬手擦他脸上的泪水道:“不哭了。”
他顿了一瞬,旋即点点头,也没恼我,这倒让我有些诧异。想来,死里逃生便也顾不上恼我。又与他说了会话儿,见他眼皮有些打架,便起身离开了。日出东山,是个晴天。
这段日子里,得空我就去看他。虽还是在屋里写字画画,却总是酒窝含笑,只是与我说话多了分寸。他的字娟秀灵巧,小楷尤佳,如同他这个人儿一样。诗词虽不沉博绝丽,却辞致雅赡。出身梨园,家风却高洁淳厚,墨染书香。可未能欣赏他的画作,不知为何他不允我,全藏了起来,还撕了几幅。我总是不愿勉强他的,只能作罢。
一日,议事到过午,三日后皇上起驾回京。而我需在湘州多停留些日子后,也将动身。下人来报午膳已备好。近桌前,一眼看见盘糖油粑粑,喜不自胜。
皇上道:“这是什么?”
我道:“回皇上话儿,是糖油粑粑,湘州小吃,狗花做的。”
皇上奇道:“你怎知是狗花做的?”
夹了一块到皇上碗里,我道:“就她会做。”
皇上捏着筷子戳了两戳,尝了口道:“挺好吃的。”
我道:“是很好吃的,皇上多吃两块。”
皇上不知在想什么,看看我突然道:“二月红爱吃这个?”
一口糖油粑粑噎着我喘不上气,差点咬了舌头。捂着喉咙费力哽下去,咳了半天。
皇上吓一跳,看我满脸憋地通红,没好气道:“瞧你那点儿出息,堂堂正一品大员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丢不丢人!”
我道:“请皇上恕罪,臣....”
皇上道:“得了得了,喝你的茶,当心噎死你。来人,去叫二月红过来。”
我赶忙道:“皇上,他....”
皇上道:“怎么?陪朕吃饭还委屈他了?”
我是再不敢失言,赶紧闭了嘴。不一会人就来了,进屋还没站稳就跪下请安,皇上登时大笑。只见二月红手里还拽着筷子,戳在地上长短不一,又不敢扔,又没地儿放,喊了两次平身才起来,都是给吓得。可皇上倒乐呵,也是难得瞅见这么个有趣儿的人。我拉他过来,再往皇上身边近点他就直打颤。
我边笑边挪挪凳子,道:“皇上龙威,孩子发怯,来往这边坐坐。”
皇上道:“你这张嘴得好好治治。”
我笑着取他手上筷子,拽的死紧,刚想开口,皇上又道:“你那筷子还好用吗?”
二月红一颤,噌地起身道:“好吃...”
“哈哈哈哈哈......”
“哈哈哈哈......”
本是怕他窘,一直憋着笑,这下我是再忍不住。登时和圣上大笑不止,连下人们都跟着笑。见他抿着嘴偷偷看我,慌的厉害,我赶紧收了收。
皇上道:“朕很吓人吗?”
二月红道:“嗯,不...不是,不是的,您...皇上不吓人。”
皇上道:“哈哈哈....笑的朕肚子痛。”
我赶忙道:“别怕,好好吃饭,筷子松了,桌上有干净的。”
一顿饭,二月红一筷子菜没敢夹,给他夹什么就吃什么,又得嚼又得道谢。弄得我比上朝议事都累,倒不是布菜累,只是心疼他吃的辛苦。皇上看的来趣,只是看我俩的眼神有些玩味。见皇上用完,我赶紧说去书房议事,差人送他回去。
皇上道:“议什么事?你是心疼了吧。”
我道:“皇上龙威,看他给吓得,在这碍您眼。”
皇上没好气道:“油嘴滑舌,好像他也挺怕你的啊?”
我道:“怕是连县衙的人都少见,自然有些怕我的。”
皇上看我一阵,道:“自然?他还不知道?”
我脸一红,道:“不知当不当说,也不知如何说。”
皇上:“瞧你那点出息,还怕他看不上你嘛。”
我道:“那倒不是,眼下战事紧要,日后再说吧。”
皇上道:“嗯。你不怕等你回来他成亲了。”
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,不是没想过此节,可若唐突了他,怕是日后连再见也是难事;若他喜欢,我一去数年,留他一人苦等,会等到什么,犹未可知。
皇上道:“怎的这般窝囊。你想好了,若你不要了,朕领回去了。”
我一个激灵,道:“皇上,您....”
皇上大笑:“滚滚滚,看见你就来气。”
赶紧告退一声,我刚出门,皇上又道:“回来,去给他说这几日一处用膳,还挺好玩的。”
这叫什么事儿?您倒好玩了,那边别吓出个好歹。虽说年纪长不了几岁,可那能往一块比嘛。我憋着不乐意应下,好在没几天就回京了,也难得余下几天闲暇让圣上放松放松。
老远就听见屋里人说话,饭是肯定没吃饱,桌上放了几盘点心。狗花不让多吃,二月红正不乐意。见我进屋,二人忙起身行礼。最近狗花特奇怪,我一来屋里她就不见人了。很久以后我才知晓,第一个明白他心思的人不是我,是狗花。见狗花一走,他捞起点心就往嘴里塞,我又好笑又好气。差人备饭,他又不要,说太劳烦人。
“饿了就让他们备饭,有甚劳烦的。”
“做饭也累的,让人歇歇,待会就能吃晚饭了。”
“你慢点吃,又没人和你抢。”
“狗花不让我吃。”
我笑他:“是不让你多吃,再吃积食了。”
他道:“可我饿啊。”
他倒吃的挺开心,没半点自觉。我想他多吃些,实在太瘦了,只这点心也不养人。让人撤了盘子,拿了蜜饯果子给他。他噘着嘴,说是这越吃越饿,真是不让人省心。日后漫长日夜,我无暇顾他一分,可否帮我把自己将养好?可否愿意,等我归来?看他气鼓鼓的模样,喜欢的紧,一时出神。他转头看我,霎时脸泛红霞,蓦地起身说要换衣衫。心池碧水,吹皱涟漪,想来,是我迟钝。
跑去卧房半晌没出来,我去寻他,只见他跪在鞋榻上,捏拳抱着脑袋趴着,头还晃来晃去像似要钻进被褥里去。我忍着笑过去喊了一声,他猛地看我一眼,迅疾又趴回去,嘟囔说他不知换哪件衣服。我没应,从身后抱住他,他身子僵的像块板子。只觉言辞匮乏,无以描摹这番彩蝶扑花的喜乐。良久,抱他起身,他低头背靠在我胸口。看不见他眼中神色脸上表情,可我知,他不厌我,他喜欢的。掰开他手掌,一层薄汗。
我道:“还怕吗?”
他摇摇头,突然挣脱我,道:“我..我没吃饱....”
说完,又跑去厅里,才觉自己手心也一汪水渍。